​范俊奇 | 揭开一座岛屿的荒静 林怀民

云门即将50,我想起林怀民当年成立云门的初心,一直希望向台湾这块土地致敬,用肢体、用跳跃、用汗水,把根盘深,把梦想壮大,然后借源源不断的创作,腾空舞出向台湾虔诚告解的力量——云门讲究的,不是舞步,而是气氛,是力量,是凝聚。云门的演出,从来不是为了卖票赚钱,而是为了演给那些没有机会上剧院的人民看。有一年林怀民从美国回来,发现云门被债务掐紧,但他仍然坚持到低收入地区做免费演出,有一场在操场野台演出,6000名观众或坐或站,在雨中从头到尾不肯离去,散场之后,观众甚至自动自发留下来,把椅子一张张接力搬回教室,然后一名矮胖妇人把他叫住,对他说,“我常在报章上看见你们打拼,可我走不开,不能到国父纪念馆看演出,难得今天你们到我们这里演出,我说什么都要把杂货店的门提早拉下,赶着过来给你们打气——”说完,那妇人还掏出3000块钱,塞到林怀民手中,说是要给舞者们宵夜,并且心疼地说,“你看看你看看,他们都太瘦了……

林怀民还抽烟吗?还是,其实很久之前,他就已经把烟戒了?这问题如果要找出答案其实不难。真的不难。但我很高兴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它掖在心里——避开它,不拆穿它;绕过它,不掀露它;并且像供奉一宗微不足道的心事一样,总是不肯让它被摊敞开来。有时候,钦佩一个人,就应该要保留对方一些背景上的不确定性,因为这些不确定,往往会增加对一个人的想像而产生的悬疑感——悬疑就是距离,而距离,是美的其中一个定义。

我在写碧娜·鲍许的时候,特别给林怀民留了一个镜头,递给他一支烟,然后写他和碧娜·鲍许在后台入口处的吸烟区,各自担着一根烟,也不多话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更多时候,是安静的——烟雾弥漫的安静。而红尘嚣嚣,两个人之间,就算真能够相互信任,并且愿意将心事掏出来彼此交换,到最后,都免不掉相忘于人世间的江湖烟雾。但他们舞者与舞者之间相濡以沫的亲,那种亲,比肝胆相照温柔一些,会冉冉升起,一边修补彼此的支离,一边填充彼此的破碎。

后来听林怀民提起才知道,第一次见面,碧娜就递上烟,林怀民退后一步,摇了摇头。你不抽烟?碧娜一脸狐疑地问。其实不是。林怀民只是不抽碧娜骆驼牌没有滤嘴的浓烟。后来,记忆滂沱,林怀民总是特别想念碧娜。想念碧娜听说他要去接柏林歌剧院舞团的演出,语重心长地对他说,你的舞者这么虔诚,如果我是你,我不会去接。也想念云门每次飞到德国参加碧娜的舞蹈节,碧娜总是含情脉脉和上台献花,像少女第一次见到心仪的偶像一样,微笑着望向林怀民,然后一定给云门舞者设下最丰盛的宴席,自己却坐到一旁,和林怀民晃着酒杯,不约而同地抽起烟——而我第一次那么强烈地不介意吸一口二手烟,吸一口碧娜和林怀民喷出来的二手烟,因为那二手烟,一定藏着他们人生里没有办法对其他人坦白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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